魏书钧导演《永安镇故事集》，值得被看见

2021年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上，有两部华语电影成为黑马，一个是孔大山的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，在今年四月份已经上映；另一部便是上周末上映的《永安镇故事集》。

上映4天，这部电影的票房刚破200万。眼看排片不多，时光君赶紧“紧急打捞”一下这部足以入围华语年度十佳的国产片。

片中，除了饰演女主角的杨子姗，几乎没有大牌明星加持，制作成本低，聚焦小镇生活。

这些关键词都表明：《永安镇故事集》并非一部商业类型片，它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，三个故事层层嵌套，兜兜转转，喜剧风格更让人拍案叫绝。一句话总结就是：好笑得不像是文艺片。

荒诞故事

正如片名所言，《永安镇故事集》是个集子，由三个相对独立的故事构成——“独自等待”、“看上去很美”、“冥王星时刻”。熟悉华语影史的影迷看到这三个名字时，大概会心一笑，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三部电影的片名。

导演魏书钧用这一细节向我们暗示：这是一部有关电影的电影。

影片的主体故事，讲述一个剧组来到湖南的边陲小镇拍电影，在此期间发生的一系列荒诞事件。第一部分“独自等待”，聚焦的是为剧组提供伙食的饭馆老板娘。她年轻气盛，颜值颇高，但因为刚刚成为母亲，只能一头扎进带娃的日常琐事中。

电影剧组的到来，让她一成不变的生活泛起了涟漪。就在老板娘满心欢喜，以为替剧组试妆就可以出演电影时，女星陈晨的出现，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梦：原来，她只是一个替代品。

第二部分“看上去很美”紧接第一部分，围绕陈晨“荣归故里”的经历展开。她本想摆脱固化的银幕形象，靠这部回家乡拍摄的女性电影，突破事业瓶颈。不料，曾经的同学好友、邻居亲戚相继让她陷入窘境。

他们有的暗设圈套，令陈晨半推半就间为其站台，替商业活动打广告；有的单刀直入，想把老房子改成拍戏场地，托陈晨在导演面前美言几句；更甚者，竟玩起迂回的花招，用旧时情谊争取自家孩子进组拍戏。

相比前两个还算写实的故事，第三部分“冥王星时刻”直接反映创作矛盾，将重心对准导演和编剧。

他们对女主人公走出小镇的目的、永安镇到底会不会变化，以及电影风格等问题拉扯不休，将原先的剧本改得一塌糊涂，甚至将制片人、影评人统统牵扯进来，展现出一派荒诞的景象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片中饰演编剧的春雷，就是《永安镇故事集》的联合编剧。两人争执不休的桥段，也来源于现实中，导演魏书钧和编剧康春雷在创作电影时，实际发生过的事。

唯一不同的，是魏书钧将片中的导演，塑造成一位酷爱嘻哈音乐的市侩创作者，这就让他和丧气十足的编剧之间，产生了更强的戏剧张力。《永安镇故事集》的荒诞讽刺、滑稽可笑，便在这三个故事间兜兜转转。一边让我们阅尽电影创作者幕后的糗事，一边让我们感受小镇生活的凝重，由此生出五味杂陈的余味。

嵌套叙事和小镇困境

当然，这三个故事并非割裂独立，毫无关联的。

导演魏书钧用一种巧妙的文本处理方式，让它们彼此映射、相互嵌套，在虚实之间搭建出更复杂有趣的主题。

“独自等待”中的饭馆女老板，在一成不变的家庭生活里窒息烦闷，想要在电影剧组里找乐子，通过这些外来者的视角，重新发现自己的价值。

所以，当那位纪录片导演说出“你抽烟的样子很像金敏喜”时，虽然只是油腻男PUA女孩的手段，无关乎老板娘知不知道金敏喜是谁，但当她得到外来者的欣赏时，就会让她升起打破现状的希望。

有意思地是，老板娘的这一系列举动和心境变化，恰好暗合导演和编剧之间的争论——一个认为剧本里的老板娘，想要走出小镇只是因为钱，另一个认为是女性意识的觉醒。故事外的客观讨论，和故事内的人物挣扎，恰好形成讽刺意义：男性创作者以为自己了解女性，其实一无所知。

这种嵌套关系，延续到了第二个故事中。杨子姗饰演的大明星陈晨，就是一个从永安镇走出去的女性。她想要回到家乡，寻找故土身份，但结果却是：被绝大部分的故人所利用，被小部分的旧友所厌弃。

陈晨的这些内心变化，并没有引起导演和编剧的关心，后者只想通过她来干涉导演的创作意图。男性中心主义、固化的创作思维，让他们凭空想象小镇女性的心境，从不选择观察和交流。

在“独自等待”部分，老板娘是走不出小镇困境的女性，而在“看上去很美”里，陈晨则是走出去的那位。她们代表了编剧和导演不断争执的两种理念，但不管哪一位，最终都以悲情收场。

老板娘如同那条待宰的鱼，在剧组人员的围观下，被剁头刮鳞，自尊心荡然无存；而陈晨看似光鲜亮丽，衣锦而归，却再也找不到真心相待的旧人，她只能和故乡永远切割。

《永安镇故事集》将这种叙事结构上的荒诞感，和小镇困境的悲凉底色杂糅在一起，既不会让人感到冗长烦闷，同样摆脱了大量艺术片矫揉造作的问题。这也是本片能俘获不少影迷的深层原因。

华语影坛新势力

“第六代”之后，华语影坛虽再无以代际著称的导演创作群体，但极富个人风格的艺术片层出不穷。

毕赣的《路边野餐》，顾晓刚的《春江水暖》，黄梓的《小伟》，以及孔大山的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都让人眼前一亮，这些导演用或诗意或古典或现代的手法，折射这些年轻导演对当代中国的社会观察。

拍出《永安镇故事集》的魏书钧同样如此。相比于这些同辈导演，1991年出生的魏书钧，迄今已执导了五部长片，一部短片，产量惊人。

他的长片处女作《浮世千》入围了釜山电影节“亚洲电影之窗”单元；而其后的短片《延边少年》、三部长片《野马分鬃》《永安镇故事集》和《河边的错误》四度入围戛纳电影节。

如果说，毕赣是慢工出细活，如王家卫一般醉心于影像的诗意表达，找寻西南地区的湿润记忆，那么，魏书钧可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杜琪峰，在高强度的电影创作里摸索风格，兼顾艺术片的作者性，但从不放弃电影的趣味和观赏感。除此之外，魏书钧尤其痴迷于“元电影”叙事。

所谓“元电影”叙事，即电影的内容便是拍摄一部电影，或至少和电影本身有关。在魏书钧上一部影片《野马分鬃》里，周游饰演的男主角左坤，便是一位录音专业的大四学生，电影的主要故事，便是讲述他和好友在电影剧组的各种经历。

《永安镇故事集》显然将“元电影”叙事的浓度加大。影片的前两个篇章还只是旁敲侧击，用嵌套手法不断映射电影创作中的问题。到了第三个篇章“冥王星时刻”，导演、编剧、制片人、影评人等不同身份之间的荒诞博弈，成为全片笑点最密集的喜剧段落。

魏书钧这种对电影行业的辛辣讽刺，以及用电影创作折射现实困境的手法，成为其在年轻一代导演中最大的特色。

这也让我们更加期待他和朱一龙、曾美慧孜合作的《河边的错误》，这部根据余华同名中篇小说改编的犯罪电影，据说同样杂糅了不少电影元素，但相对而言，本片应该是魏书钧从影以来最大的突破。

流量卡司的加持，类型片元素的创作，《河边的错误》 会成为另一部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，还是独属于魏书钧的高光时刻？让我们拭目以待！